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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rrings in Ming Dynas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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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G Zhao, GUO Xiao, LIU Gaopin. Changes and Adaptations: A Study on the Earring Style for Women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J]. Journal of Gems & Gemmology, 2024, 26(6): 148-160. DOI: 10.15964/j.cnki.027jgg.2024.06.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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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inese etiquette has always emphasized the harmony between people's clothing and their demeanor, and has always stressed both the distinctive and universal beauty, as reflected in old sayings, like "beautiful clothing attracts the eye, while elegant demeanor engages the mind", and "improper behavior leads to the violation of etiquette". Therefore, traditional clothing became an important carrier of feudal rites and rituals. In addition to serve as a significant clothing accessory in China's traditional feudal society, earrings, with a certain function of rules and regulations of etiquette, are also the crystallization of feudal ethics, reflecting the "decency" of traditional society. However, this type of function underwent tremendous changes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ith the collapse of the traditional feudal etiquette and the emerge of the modern lifestyles, the mainstream style of jewelry started to present new features. The function of the earrings as a feudal etiquette gradually vanishing, and returned to the mass aesthetic appreciation of "body decoration". The pattern and function of earrings, as one of the typical types of jewelry, also underwent various changes. In this study, fashionable earrings for women in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1912-1949) are taken as the research object to analyze the essential characteristics and causes for the changes in their patterns.
民国时期是近现代西方文化和生活范式加速融入中国的一个重要历史阶段，此时中国社会结构、思想意识、文化观念等方面产生系列激变。新式生活方式的兴起、女性意识的觉醒，都市女性所佩戴的时尚首饰的样态逐渐从传统中抽离出来，转变为西式风格、材料、工艺，在样态的演进过程中，其潜含的封建礼俗要素与功能也加速消匿，耳饰作为典型的首饰品类之一，也随之生变。
中国封建社会对群体行为方式有着一套特殊礼俗，强调个体对自身仪态的端持与省察。行为规训则是维系传统社会“体统”的重要工具，通过思想观念与道德准则来规范约束社会成员的言行举止。首饰是最为贴近人们肢体的物品，也成为了人们保持仪表雅正的提示物，其形制与佩戴礼俗不仅与身份地位的等级相匹配，也同社会身份的尊卑有序相衬托，体现出伦理秩序、传统首饰与佩戴者三者形成的交互关系，不失为一种传统礼治教化。
李渔《闲情偶寄》提及的“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1]，实则反映出簪、珥等首饰佩戴的宜久性。因其可恒常附着于肢体、发肤之上，自然也成为封建礼俗规训的理想载体，从而将传统礼俗与社会规范有机套嵌在日常生活中。而耳环等饰品的佩戴须贯穿耳部，自不必经常脱卸，与人体肌肤产生更为深入的嵌合关系，比其它常规佩饰与肢体的关系都更为密切。以耳坠为例，女性佩戴时要求保持仪态端正，保证耳坠不能移步亦摇，时刻提醒女性自我约束、自我检点[2]。耳饰甚至曾经作为身份卑微群体的辨识，“女子穿耳，带以耳环，盖自古有之，乃贱者之事”[3]。通过羁束身体以限制行为，乃穿耳之滥觞，再有“穿耳施珠曰珰。此本出于蛮夷所为也。蛮夷妇女轻淫好走，故以此珰锤之也。今中国人效之”[4]。自汉代推尊儒术以后的一段时间内，由于受到儒家全形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5]的影响，穿耳习俗在中原地区近乎绝迹，多属于中土之南的异域妆束[6]。
与“穿耳施珠”的珰有所不同，瑱、珥则体现出华夏特色，其佩戴和使用反映了我国传统礼治教化。“瑱，镇也，悬当耳傍，不欲使人妄听，自镇重也。”[4]另有“玉之瑱也。”[7]，笺注“塞耳也”。瑱本是用于塞住耳朵的器物，玉质瑱名为珥[8]，后演进为悬挂于簪首、垂在耳畔的悬挂物，人在行动时，瑱会摆动撞击两侧的耳朵、面颊用以提示佩戴者“勿听妄言”。“珥，耳珰垂珠也”[9]，与瑱相同，均用以提醒佩戴者谨慎自重、勿听妄言。彼时礼俗约定，凡在侍奉君王长辈或接受尊长教诲训斥时，必须事先取下簪珥，以示洗耳恭听，否则会被视为失敬[8]。
耳饰被人们所普遍接受肇始于宋代，宋代十二位皇后画像中，有十一位皇后均佩戴排珠耳饰，《宋史·舆服志》中明确出现“耳坠”一词：“非命妇之家，毋得以真珠装缀首饰、衣服，及项珠、缨络、耳坠、头𢄼、抹子之类”[10]。耳饰至明代得到更为广泛的普及[10]，彼时对耳饰的佩戴仪制有了进一步的细化，“宫人冠服，制与宋同……结珠鬓梳，垂珠耳饰”，以及“士庶妻，首饰用银镀金，耳环用金珠，钏镯用银……成化十年，禁官民妇女不得僭用浑金衣服，宝石首饰”[11]。明人著作《三才图会》所示的耳环[12](图 1a)是一种“脚”呈“S”形且相对较长的耳饰(图 1b)，另可在明代后妃、命妇画像[13-14]中窥见其佩戴效果(图 1c)，有学者甚至认为这种长脚在女性非正襟危坐时有刺破皮肤的危险。因而对行为仪态起到约束与规范作用[8]。
至清代，耳饰已成为区分男女之别的标识，记录清代乾嘉以来江浙地区风俗的《土风录》有载：“女生三四年，为之穿耳，以环贯之”，如此之年幼，便要穿耳着明确的风俗，恐怕并不单纯是为了妆饰[8]，清代小说《龙凤再生缘》中有“若不穿耳，不成女流”[15]的相应说法。清代旗妇素有“一耳三钳”的旧俗，满人入关后“一耳三钳”的习俗有被汉族“一耳一钳”同化的趋势，因而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阅选秀女时曾降旨“旗妇一耳带三钳者，原系满洲旧风，断不可改……带一耳钳之风，立行禁止”[16]，该类耳饰佩戴形制实际上也将满汉之分具体化，以示尊卑。
从“蛮夷所为”“毁身不孝”到“流行于世”“饰以表礼”，甚至于“分化性别”“标榜身份”，封建时期的耳饰佩戴存在仪礼，其佩戴法则与身份地位匹配，也迎合了传统礼俗和阶级制度的需要。无论是传统的瑱、珥，抑或珰、环等，均是封建伦理物质化的具体体现。
民国时期以来，西方近现代文明加速传入中国，西式生活方式被广泛接受，催生着新式耳饰的流行，潜移默化影响耳饰佩戴的观念。在资产阶级文化价值影响下，女性意识逐渐觉醒，诸多对行为方式具有限制意义的载体逐步被破除。耳饰已不再是身体的羁束、地位的指称、性别的分际，以兼收并蓄的审美为导向，回归到装饰的基础功能，其形制的更张也折射出封建礼俗的瓦解。
为了打破封建社会世俗伦理的禁锢，民国政府成立伊始便相继公布《大总统令内务部通饬各省劝禁缠足文》[17]《禁革妇女束胸》[18]等法律条文，通令妇女放足放胸。1926年，民国政府通过《关于妇女运动决议案》[19]，推动新民法按照男女平等原则制定法律，意图彻底改革封建传统遗留下来的重男轻女之风，至此，在法律上“男女平等”得以确定和落实，女性无需再遵守“传统礼教”“三纲五常”，此举对破除社会封建思想具有重要作用，同时也对民国时期首饰形制的变迁有非常重大的影响。首饰文化是女性借用外物来界定自身存在的方式，当女性与男性地位相等并不再作为男性的附属而存在时，包括耳饰在内的各类首饰，其所承载的传统礼俗要素便迅速消匿，不再是佩戴者社会等级的指征。
当时大众媒体对平权思想的宣传，也在推动着女性独立意识的觉醒。如梁启超夫人李蕙仙、康有为之女康同薇等人创办的《女学报》，在向女性宣传爱国救亡思想的同时，特别强调女性对摆脱传统礼教束缚的主张，追求平等权利与独立思想[20]。章锡琛在《妇女杂志》上编发了程宛扬《男女人格平等论》[21]、杨贤江《男女精神上特征的比较》[22](图 2)，从社会学、生理学、心理学等领域实证研究以驳斥了男尊女卑的谬误，论证了男女拥有平等人格的观念，呼吁社会对女性独立人格精神的关注和尊重[20]。
民国时期女性群体收入的增加也促使女性意识的进一步觉醒。新兴资产阶级投办近现代加工生产线，尤以棉纺织业为代表的各类工厂招聘众多女工，女性也逐渐跨出小农生产劳作模式。据统计，20世纪30年代社会职工的性别结构中，女职工占比已达六成[23]。越来越多的女性群体在社会上拥有了营生途径，不再是封建观念下的家庭附庸，进而也驱使着女性独立意识的强化。
新的思想观念也策动着新的生活方式，所谓“仿西行法之事，至近年而益胜，将从前一切成见虽未能破除尽净，然运会至而风气开”[24]。民国时期大众审美的变迁，为发型与服装式样的革新带来重要影响，1923年《申报》一则社论反映出当时女子对西人卷发的追慕，“女子性好修饰，而近今曾受教育之女子，或以蓬首为美观，或效西人之卷发”[25]，而女性的直、长、束的发型式样转变为卷、短、散，头对首饰而言也是影响颇大的，诚如《申报》1937年的另一则社论所言“自从妇女倡行剪发之后，昔日的金钗珠耳，翠钿玉簪，都失却了凭倚”[26]。可见因短发、烫发的兴起，头饰失去了髻发的依附载体，各类卷发成为新的发型风潮，导致簪钗发饰的式微，耳饰逐渐取代头饰，成为了头部最为重要的饰品。
1925年《中南画报》曾刊“上海时装妇女之雾鬓云鬟”一图(图 3)[27]，当时以盘发、束髻为潮流，并用发网扣住发髻使其不毛乱。隔年便风气大改，1926年以剪短发为时尚，《乙丑年女子剪发之统计》提及“(剪发比例)占千份之二十，二十份中，女学生实占其七……预算明年，将超过今年剪发女子千份之五十”[28]，而上世纪30年代的电影海报中的女性发型无一例外都是短烫发(图 4)[29]。头发由长变短、由直至卷的变化过程，是“头发”作为一种装饰物在装饰载体方面的延伸。相较于旧时，头发短、卷之后，无法盘髻、无法插取，无法佩戴大而杂、多的头饰，而耳朵没有了长发的遮盖，露出的耳饰变为了女性装饰的重点。以短卷发配以小而巧、少的首饰，是当时最时兴的女性风貌。
除了发型的更迭以外，服装领口样式的变化对耳饰的佩戴也有着一定影响。元宝领服装在清末颇为兴盛(图 5)[30]，因其领口直达耳垂，故不宜佩戴较大的耳饰。上世纪20年代以后，元宝领服装热度降低，女性服装的领子由“高至面颊”的元宝领服装逐渐转趋“低至脖颈”的旗袍。而旗袍这一装束是女性群体在争取平权时蓄意模仿男子而创造出的，是新潮女子们争女权、争平等的副产品[31]。而在衣物的领子下降后，颈颊两旁空落的耳部则需以耳饰装饰，服饰的转变也促进了耳饰的流行。在耳饰之外，发夹、簪花、压发梳也与短卷发相得益彰，共同构成了女子时尚风貌。
尽管民国推翻了半封建半殖民的晚清政府，但实际并未完全摆脱西方势力影响，西风东渐之势愈盛，形成了抵斥传统、标榜西化的社会价值观。这也随之成为了民国时尚潮流的导向，追求时髦与摩登的都市女性开始反抗传统旧俗，彼时“不单对于衣、食、住、行都崇尚欧化，即如起居一切、语言动作，也都效仿西式，如衣非西装不着，食非大菜不快，住非洋房不乐，行非汽车不走”[32]的崇洋观念。此外《大公报》《新民报》等影响较大的报纸均开辟女性专栏，常刊发关于女性时尚、服饰等方面的导论。
此时包括耳饰在内的服饰审美风尚也随时代的变革而演进，民国耳饰的佩戴主要有两大转变：一是对“穿耳”的劝诫与禁止；二是对传统耳饰材质与款式的厌嫌与摈弃。1921年《申报》刊登一则《不穿耳朵眼子之提议》[33], 劝诫女性不能自残肌体，呼吁除缠足以外，还应急需废止穿耳孔的风俗。自1927年起，各省份相继发布废止穿耳习俗的例令，如《甘省府禁止妇女穿耳(1928年)》[34]、《滨江公安局禁令女子穿耳带环(1929年)》[35]《禁止女子穿耳带环令(1929年)》[36]《布告奉令禁止女子束胸缠足束腰穿耳(1930年)》[37]等。穿耳禁令虽限忌女子的穿耳行为，但她们对耳部的装饰意图却未曾减损，于是出现了“耳钳”(也称“耳夹”)这种可以夹钳于耳垂上的耳饰，既不损发肤，避免了穿耳之痛，又增加了女子的妆颜容姿。
而《良友》《玲珑》等杂志、画报的主要内容为休闲与时尚，其中更刊有多位名媛、明星，附有大量耳饰款式与造型。这些报刊杂志对新式耳饰的传播流行起到重要作用。除摩登女郎外，上世纪30年代的女性工人群体也在追赶“剪烫短发”“佩戴耳饰”的时髦潮流(图 6)[38]，甚至社会地位低下的风尘女子，其“耳上也是金刚钻环子……阁身亮晶晶上的”[39]，标榜佩戴西式宝石镶嵌耳饰, 足见民国女子对西式嵌钻耳饰的喜爱。
1919年出版的《老上海》一书中有“沪上西式金银首饰店均为粤人所设……顾客以外人居多，沪上巨室姬妾亦趋之若鹜”[40]，犹见民国时期上海豪门名媛对西式首饰的跟风追捧。而《上海商业名录》(1918年)中刊印的二则广告则委实反映出西式首饰在民国的风靡盛行，其一“本号(和盛银楼)开设有年，荷蒙中西惠顾，诸君异常欢迎，方今风气大开，凡用西式金银首饰不知凡几……”[41]，呈现出蔚为壮观的西式首饰选购行情；其二“(利盛银楼)专制外国金银首饰，精美镶金刚钻石、珍珠宝石、翡翠玉器……其用中国足金制炼而成者，并报退回换……”[41]，从措辞中不难看出，中式传统首饰即便由“足金”制炼，也难逃被“报退回换”的宿命，实则反映出民国时期上海市民阶层对传统首饰鲜明的抵斥态度。
上述材料表明，生活方式的革新须与旧有审美取向作别，“革故崇新”成为女性群体社会角色转变的标志态度，以彰显女性群体的自主和独立意识。因而在当时这种抵斥传统的审美范式中，耳饰对女子的规训作用逐渐消匿，进而回归到装饰的功能。
以标榜审美为主要属性的民国女性耳饰，其风格、材料、工艺等审美要素均出现新倾向，女子在挑选、佩戴耳饰时，可根据自身对上述要素的认知与偏好选购耳饰。受到装饰艺术运动风格的影响，民国耳饰在中西方文化的交流碰撞中也催生着样态的嬗变。
上世纪20年代始，欧洲逐步兴起装饰艺术运动，并影响到了西方的首饰设计。随着近代以来中西文化碰撞进程的加速，装饰艺术风格的西方首饰进入到民国的商场与店铺中，新颖的式样推动着传统首饰风格进行变革，耳饰同样受到影响，其不再延续传统风格，改为大量使用钻石、红宝石、石榴石、碧玺、祖母绿等刻面宝石镶嵌，尤以嵌钻耳饰最受青睐，随处可见简约几何线条等元素的耳饰形制(图 7a)[42]，与清代耳饰式样大相径庭。尽管民国政府在成立伊始倡导国人购买国货，但民众对舶来的装饰艺术风格接受程度空前。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30年代之后的民国画报、杂志、荧幕上的女星所佩戴的耳饰款式已基本向装饰风格转变[43](图 7b)[44]。这种风格一直持续到上世纪40年代。这场运动使得民国耳饰逐渐向外来设计风格靠拢，为西式耳饰的流行带来重要影响。
明清时期，耳钉类饰品就已受女子欢迎，因形似又俗称“丁香”。明末冯梦龙所著《醒世恒言》提及“女子平常时所戴，爱轻巧的，也少不得戴对丁香儿”[8]清初李渔的《闲情偶寄》有言“饰耳之环，愈小愈佳，或珠一粒，或金银一点”[1]，因其固定于耳垂之上，故比较小巧轻便，又简约随意、不碍劳作，非常适于家常佩戴，因此深受女子喜爱[8]。
民国首饰固然与旧时有别，但女子对于“丁香”这类极简耳饰的偏好却如出一辙。民国摩登女性也在积极寻求造型及佩戴方式更为简约的耳饰，使得该时期体量更小的耳钉甚为流行，由“丁香”到“耳钉”，这类耳饰也延续着愈小愈佳的式样特征。譬如，作为民国时期成立的我国第一家西式女装公司——鸿翔时装的少夫人“就喜欢佩戴款式比较小的耳钉，特别是那种有颜色的珍珠。条件好的女性用小的耳环，耳环越小越稀奇”[45]。当时上海流行独立珍珠耳钉，颗粒如粟米粒大小，配以白金相衬，注重与脸型以及装扮相互协调。
至于耳坠则在下垂部分做足了文章，造型上受到装饰艺术运动的影响，以简洁的几何图案造型、流苏造型及植物图案造型为主[45]。几何造型耳坠可大致分为圆形、菱形、长方形、五角星形和水滴形等[45]。耳坠的材料以白金搭配珍珠、翡翠以及镶钻为佳[45]。1929年，好莱坞福克斯影业在中国拍摄的影片时，邀请到北洋政府第一任总理唐绍仪之女唐宝玫来介绍她的发型与首饰，旁白提到“耳环子、铜纽子都是宝石镶的”(图 8)[46]，这类“宝石耳环子”也是新式耳饰的代表之一，彰显出民国女子容妆的变迁。
值得注意的是，前文所提及到民国时期各省市政府施行禁令限制女性穿耳，因而“耳钳”便成为爱美女性的不二选择。将本用于贯穿耳部的挂钩改为一种特制的“G”形紧锁结构(图 9)，这种结构与钳工的G型钳的结构原理相仿，耳钳的说法或源于此。耳钳上装有螺丝，佩戴时只需将其松开，夹住耳垂再旋紧[45, 47], 不需穿耳便可以佩戴灵巧动人的耳饰，因而“耳钳”在民国时期异常风靡、极受欢迎，直至今日也被广泛使用[47]。
随着近现代化工技术的发展进步，民国时期珠宝首饰材料也呈现出新的特征，最为典型的则是材料合成技术的应用，具体体现在人造宝石和合金材料两方面。而合成材料制成的珠宝首饰，在视觉观瞻上与天然材质并无二致——“直与真黄金宝石不相上下，制造者竟能令其真赝不分，诚为工业上之大进步”[48]，又因其具有巨大的价格优势，受到了广大普通消费阶层的青睐。加之此时更因封建礼制瓦解，贵重材料受用的等级禁忌不复存在，“今既有人造者，可以为饰彼贫乏者之虚荣心庶得满足矣”[48]，合成类珠宝首饰制品因其可以更好地满足大众的审美需求甚至虚荣心理，得以迅速推广，这也是在封建等级制度瓦解后，更多的审美体验权利被普通民众所享有的一种体现。
传统首饰取材天然的金银珍宝，是其高昂身价的重要倚凭，首饰的“值”很大程度取决于“质”。然而，无论象牙、玳瑁、珊瑚等有机宝石，还是红宝石、绿柱石、蛋白石等无机宝石，在民国时期均可人为仿制[49]。有机宝石的制备当与塑料加工技术有着密切关系，19世纪中后期，美国一家公司为其生产的塑料注册“Celluloid”商标，因其无色透明、可塑成形的物理性质，所以也常用来仿制珍珠、象牙等有机宝石[50]，该类材质被国内音译为“赛璐璐”或“赛璐珞”，“璐”本意为美玉，而“珞”则指串珠饰品，该译名或可反映其对宝石材质的可充替性。《申报》(1928年)也曾刊文科普：“赛璐璐之用途极广……可为珊瑚、玳瑁、象牙等之模造品或代用品”[51]。而此类材质亦为耳饰制作之需，前文谈及的“耳钉”形制较小，并常以珍珠为材料制作，故以“赛璐璐”制成的珍珠、玳瑁、象牙等珠宝代仿材料有广阔的市场。20世纪40年代，以赛璐璐仿制珠宝的技术业已普及，从《申报》两则广告即可窥见端倪，一则“本厂征求大小零整赛璐珞，全白有色白坯或珍珠片均可，并拟聘富有专制赛璐珞经验之技师一名”[52]；二则“兹有全新名厂出品……公厘来路货赛璐珞珍珠及透明片”[53]。
民国时期无机宝石的仿制技术也日臻完备，1932年出版的《应用实验化学工艺品制造新法》中介绍了金刚石、红宝玉、青玉、绿柱石、绿玉髓、蛋白石、石榴石、电气石、橄榄石、紫水晶等无机宝石的人造及致色法(表 1)[49]。其中，金刚石的人工合成主要以碳素为基础，通过模拟高温高压环境，改变碳原子排列的原理制造[49]。而其它基础合成材料以铅玻璃为主，另含水晶、干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以及铅丹(四氧化三铅)等成分。根据需要另加入其它致色成分, 以红宝石为例，加入紫金粉，硫化锑及过锰酸钾[49]，研成细粉调和均匀，放在炉中用火烧到溶(熔)化，取出来注入模型中间冷却，之后便可制成红色的宝石[49]。当然，宝石注模成型后，还需经过琢型加工成为刻面形态后方能用于首饰镶嵌制作。宝石琢型工艺与西方物理光学等科学研究的进步不无关联，而我国传统的“大璞不琢”“法贵天真”的审美观念也被取而代之。
| 人造红宝玉 | 人造绿柱石 | 人造橄榄石 | 人造石榴石 | |
| 基础成分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 其它成分 | “加修斯”紫金粉、硫化锑、过酸化锰。 | 赤色酸化铁、绿色炭(碳)酸铜。 | 软锰矿 | 软锰矿、酸化铁、“加修斯”紫金粉 |
| 致色元素 | 过酸化锰 | 赤色酸化铁、绿色炭(碳)酸铜 | 软锰矿 | 软锰矿、酸化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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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人造宝石材质以外，此时合金技术也呈现新发展。在民国以前，大众对贵金属首饰价值的传统认知判断则认为纯金、银是财富的象征，对材料的纯度有较深执念。民国以来爪镶饰品兴起，因出于对镶嵌结构强度稳固的需求，其镶口材质一般不宜为纯金、纯银等材质，因其硬度较低，易发生形变，或可导致镶嵌的宝石脱落，故而此类宝石镶嵌工艺中通常使用硬度较高的K金材质。民国一则金笔广告描述“笔尖系以五成八六(58.6%)之纯金制成，足十四K，尖端采取最坚硬之白金”[54]，足见14K合金的高强硬度。因此，K金作为一种金基合金，在首饰镶嵌中的应用，既提高了镶爪的牢固程度，也能在确保同等抓持力的情况下，使镶爪更加纤细美观，从而减小镶爪结构对宝石的遮挡，以便更好地突显出宝石饱满的视觉张力。
另外，民国时期还大量出现价格低廉的人造黄金、人造银等铜基合金材料[49]，以替代天然黄金、白银[49]。其中“人造金”主要以铜、锡、镍、银、轻银(铝)配比熔炼制成，彼时(1932年)在美国具有专卖特许权[49]。另一种“黄金代用品之合金”则是以铜镍二者为主要材料，加入些许锑、木炭、镁以及方解石，依此制作出的合金材料外观与黄金相同，能够延展拉伸进行器物制作而又比真正的黄金更加坚硬牢固，且价格便宜，是黄金的合格代用品[49]。当时人造黄金的销量斐然，“人造金子戒指，金光灿丽、品质高贵、款式新颕、永不退(褪)色，故发售以来备受爱美士女热烈欢迎”[55]，而“礼百列”人造金行更有人造金戒指销量达八十万件[56]，足见当时人造金饰的风靡程度。
无论宝石是天然的或人造的，其切磨与琢型加工是必经工序。受西方审美观念与工艺技术的影响，民国时期国内开办磨钻作场，引进宝石切磨琢型生产工艺，有效缩短了宝石原材料的加工供应链，增加了刻面宝石的货源配给，助推了宝石镶嵌类首饰的推广流行(图 10)[57]。民国时期在钻石科普刊物中曾提及“磨钻专家本来都是以欧洲人占大多数，尤其是以荷、比两国人最多”[58]，也反映出钻石琢磨的核心技术早期大都掌握在欧洲人手中。以钻石为代表的刻面宝石琢型加工生产线在民国时期才落户我国上海，据《上海二轻工业志》记载：“中国首饰钻加工始于上海……民国23年，当时上海的七家珠宝首饰公司都设有磨钻作场”[59]。磨钻作场为洋镶首饰的宝石用材提供生产加工场所，因而在中国本土能够进行钻石切磨工序，有效缩短了钻石加工到出品的周期。
当然，宝石只有依固在金属等佩戴结构之上，才能称之为珠宝首饰，宝石与金属最常见的结合方式便是镶嵌。在20世纪30年代上海地区已有工匠以专做西式金银制品为生[60]，这些金银工匠在珠宝制作中融入刻面宝石的爪镶工艺等西式技法，也被统称为“洋镶”。而银楼给予从事宝石配色与洋镶工人的待遇也更为优厚，所谓“套色及洋镶工友论件计算，一律加二成”[61]。与传统技法中较为常见的包镶不同，此类镶嵌形制多仿制、学习以爪镶为主的西式镶嵌手法，为彼时带来新颖的审美元素，促使首饰呈现出崭新的式样和风格，成为民国时期珠宝款式的重要流行趋势之一。民国时期包括“洋镶”耳饰(图 11)[45, 62]在内的各类首饰，也跻身成为摩登标志物。此时都市女性对于“洋镶”饰品趋之若鹜，《申报》[63](1939年)曾刊登一则广告宣传，商家以“镶钻石耳环、玉镶钻石戒指、钻石金戒指等贵重饰物”为奖品，以此噱头招徕顾客，可窥见出大众对镶石首饰的钟爱。另在一则《女富商遭劫巨案》[64]新闻中“至吊出之赃物……红金镶钻女手表一只、三克拉七十分钻戒一只、十四K金镶蓝宝戒一只、翡翠镶钻戒一只……”这些大量的宝石镶嵌饰品也反映出民国巨贾贵妇对于镶石饰品的耽迷。
镶嵌是宝石与金属镶口的结合手段，而首饰中各金属部件若想拼合，自然离不开焊接。以往传统银匠多采取吹焊工艺，清代中晚期的著述中曾描述“有吹金灯一盏，置其旁，灯芯盈束，镕铸已罢。虽去其芯之半，然犹红焰灿烂，烈如火燧……”[65]，另据《十九世纪中国市井风情：三百六十行》首饰加工场景插图描绘(图 12)[66]，当时用于熔焊金银的工具主要有吹金灯(与煤油灯相仿)、细吹筒以及托板或托碗，工匠操作时需将所焊部件置于托板之上，手持一支纤细的吹筒，口衔吹筒尾端，吹筒弯曲的前端口对准灯芯火苗吹出空气，以助燃提升火力，并使火焰精准吹至焊件处以完成焊接，非常考验工匠的手艺和经验。清代光绪甲辰(1904年)刊印的译作《金工教范》一书中详细描述了吹焊的技法要领：“右手执吹筒，而令筒之下口恰在火焰外，由管吹入空气适在火焰之下半段。如此吹之，能令生蓝色火焰一小条，其热度甚大，射于柱板相切之处，则助镕料沸而减”[67]。
首饰焊具在民国时期得以进一步的改良。根据《上海二轻工业志》记载，20世纪中叶以前，“皮老虎”已成为银匠熔炼、焊接的普遍用具[59]，进而取代了结构简易的吹金灯。值得一提的是，晚清科学读物《格物释器》也已出现与“皮老虎”原理接近的脚踏式吹火筒(图 13)[68]和手持式煤气吹火筒(图 14)[68]。此类熔焊工具能够凭单手握持而无需再使吹筒口吹，因此可一手持吹火筒另一手可调整物件加热位置。然而其原理与“皮老虎”虽然相仿，究其形态和使用场景还存在较大差异。
“皮老虎”(图 15)[69]也称脚踏式风鼓焊具，主要由手持式L型焊枪(与传统焊具中细吹筒的功用相仿)、脚踏风鼓、含有两个接口和一个旋盖注口的燃油罐，以及连接上述部件的两根橡皮软管组成。工作原理为踩压风琴式的鼓箱踏板，使风鼓腔体中的空气从一端接口进入燃油罐，并与罐内燃气混合，再由燃油罐的另一端接口推挤而出，通过接入焊枪的软管，空气与燃气的混合气体进入焊枪管腔，当到达焊枪末端口后随即点燃。随着持续的踩压动作，为焊枪提供不间断的火力输出，根据脚踏力度调节控制焊枪火焰的大小，以便精准加热焊点。首饰焊接的难点在于：温度过高，焊点易熔；而温度过低，则焊料不化，无法走焊。此时焊具改良也对焊点的局部控温起到良好作用，促进了焊接工艺的提升与精进，尤其是对包括镶爪在内的各类复杂造型的首饰细微结构的加工提供更多便利，强化了镶嵌类首饰的细节处理，使宝石材料能够进行更为丰富的布局组合排列，为珠宝设计提供更多的色彩对比和搭配方案，进而强化珠宝材质流光溢彩的视觉装饰效果。
毋庸置言，珠宝首饰加工行业的发展与近现代工业技术的进步息息相关，“器利”是“工善”的重要前提，民国时期首饰焊接工具的改良，为洋镶工艺带来技术跃升，进一步提高首饰制作行业的生产力。而“材美”与“工巧”又相得益彰，各色人造宝石的合成与宝石切磨工厂的出现，有效弥补天然宝石数量稀少、价格昂贵在市场占有方面的劣势，扩充了珠宝首饰加工的原始生产材料。故而，洋镶技术的精进、刻面宝石材料的丰富，为包括耳饰在内的珠宝首饰样貌的迭新增添了助力。
处于时代变局中的民国时期，造就了有别于传统的审美时尚，旧有封建礼制禁锢的瓦解，现代文明生活方式的兴起，催生着服饰品的系列变迁。包括耳饰在内的首饰的礼制教化作用也随之消弭，不再作为女性的行为规训提示物而存在。随着女性意识的觉醒与社会地位的提升，女性群体的审美新风尚也应运而生，都市女性所佩戴的时尚首饰样态呈现出新的主流风貌。在新兴文化艺术与工业技术的共同驱动下，时代更替中的中西往来交络愈发深入，审美代际中新旧社会的殊异愈发显见。西方艺术运动对时尚设计的牵引不断充实着首饰的样态，近代工业技术的发展使高档首饰的替代材料纷至沓来，制造工具的改良及生产工艺的精进提升着珠宝首饰的镶嵌质量，拓展出丰富多彩的珠宝设计空间。在这一特殊历史时期下，包括耳饰在内的各类首饰，摒弃旧有社会审美的标准范式，其主要作用也回归到最基础、最直观的装饰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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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gures(15) / Table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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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造红宝玉 | 人造绿柱石 | 人造橄榄石 | 人造石榴石 | |
| 基础成分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水晶、干燥炭(碳)酸钠、烧硼砂、硝石、铅丹 |
| 其它成分 | “加修斯”紫金粉、硫化锑、过酸化锰。 | 赤色酸化铁、绿色炭(碳)酸铜。 | 软锰矿 | 软锰矿、酸化铁、“加修斯”紫金粉 |
| 致色元素 | 过酸化锰 | 赤色酸化铁、绿色炭(碳)酸铜 | 软锰矿 | 软锰矿、酸化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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