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龙山107号古墓葬，又名“八亩墩大墓”(后文均使用此名称)，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安吉县递铺街道古城村，属龙山越国贵族墓群，是春秋晚期阶段的越国高级贵族墓葬，所在的安吉古城是太湖流域及浙江地区迄今发现同时期规格最高、保存最好的城址之一^[1]。整个墓园由1座中心主墓、31座陪葬墓及隍壕三部分组成，规模宏大，随葬物品丰富。中心主墓为长方形覆斗状，长约56米，宽约30米，高约8米。学者曾以墓葬规模对越墓进行分级^[2]，以此标准八亩墩大墓尺寸不亚于鸿山邱承墩、印山越王陵等已知的一级越国高等级墓葬。在主墓独木棺底部，出土大量以绿松石为主的玉石器。

近年来，随着田野考古资料不断丰富，玉器考古的视阈范围也在不断拓宽。绿松石作为一类绵延九千年的贵重玉石类原料，在古代中国文明发展的各个时期均有使用^[3]。先秦时期自新石器中期中原地区贾湖文化最早出现绿松石制品^[4]，新石器时代晚期分布开始扩散至整个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3]，二里头时期绿松石的使用达到了礼器的顶峰，以“国玉”的地位出现，绿松石的开采、加工也基本被集中管控在有限的夏都城范围内^[5]。自晚商至两周时期，随着中原王朝管控能力的逐渐下降，诸侯国崛起，绿松石开采、加工、交流范围明显扩大^[6]，呈现“遍地开花”之势。相较于绿松石制品的分布之广，我国绿松石资源分布却相对集中，可见考古发现的绿松石制品具有作为文化传播、交流和长距离贸易的标志性物品的特性^[7]，近年来诸多学者开展了我国古代绿松石的溯源示踪研究^[8-10]，已有一定进展。绿松石制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地位的认识不断提升，同时也成为古代中国示踪中原文化的重要元素。

自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实施以来，“多元一体”成为对中华文明形成历程的标准叙述^[11]。吴越地区作为长江下游文明发展的核心区域，展现了良好的区域社会复杂化和中原化进程协调统一化进程。对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制品的研究，不仅是揭开春秋时期吴越地区绿松石工艺制作、佩戴使用、生产与流通的有效途径，还是了解春秋时期越国与周王朝及其他诸侯国间交流关系的重要资料。

本文对来自八亩墩大墓的48件出土绿松石制品进行分析，利用宝石学、光谱学及地球化学的方法研究其品质特征及矿料来源，借此一窥越国贵族使用绿松石制品的随葬情况，探寻越国获取绿松石资源的路径，以期对吴越地区出土的绿松石进行再研究，进而探索绿松石组合饰的综合研究范式。

1.   样品情况及测试方法

八亩墩主墓中绿松石大部分为管珠类，除了大量细碎的珠外，头部的簪、冠饰等组饰均呈较完整形态埋藏于淤土层中(图 1)。

图  1  八亩墩棺内绿松石头簪分布情况

Figure  1.  Turquoise hairpin distribution in the coffin of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为保持绿松石组饰原有结构关系，主墓嵌有绿松石组饰的土方需进行整体加固提取。为避免提取过程使用化学试剂对后续检测产生干扰，本文中所有样品均由领队及笔者在主墓室中于发掘时进行取样。取样时于大致对应墓主身体位置分多区域进行样品取样，共取九组，主棺取样位置见图 2，其中第一组于紧邻棺外处取样，二至七组于主棺内绿松石组饰分布集中区取样，第八组于棺外首饰盒取样，第九组为考古人员先前清出样品。

图  2  八亩墩主棺俯视图及取样位置

Figure  2.  Overhead view of the main coffin at the Bamudun Tomb and the sampling areas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本文研究中笔者取样样品共50件，表面附着泥土均在实验室内使用超纯水去除。清点得绿松石制品共48件(图 3)，包括40件绿松石管珠，5件绿松石桶珠，2件绿松石半圆形块和1件月牙型珠。此外还有2件为孔雀石。

图  3  八亩墩大墓取样样品

Figure  3.  Turquoise samples from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相关实验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珠宝学院实验室完成，其中激光拉曼测试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紧缺战略矿产资源协同中心完成。

红外光谱测试使用仪器型号为Bruker Hyperion 3000。测试条件：采用反射法，分辨率4 cm，测量范围400~4 000 cm^-1，扫描时间64 s，扫描次数64次，光斑100 μm，结果经K—K转换。

激光拉曼光谱测试使用仪器型号为HORIBA JobinYvon LabRAM Odyssey。测试条件：激光波长532 nm，激光输出功率100 mW，光栅刻线密度600 gr/mm，光谱分辨率0.35~0.65 cm^-1，共焦针孔大小200 μm。测试范围100~4 000 cm^-1，采集时间5 s，累计次数3次，采集前使用单晶硅片ν1峰(520.7 cm^-1)进行校正。

电感耦合等离子体质谱仪使用型号为Agilent 7700e，使用合成玻璃NIST 610，BCR-2G，BHVO-2G及BIR-1G(美国地质协会USGS系列)为外部标准样品进行多外标无内标校正。测试条件：激光能量80 mJ，能量密度5.5 J/cm²，激光剥蚀束斑直径44 μm，频率5 Hz，激光剥蚀次数250 pauls。

2.   八亩墩大墓绿松石的材质及质地分析

2.1   材质分析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均具有绿松石的特征红外吸收光谱(图 4)。吸收峰主要位于1 139、1 066、1 012 cm^-1，是由ν₃(PO₄)伸缩振动引起, 位于836 cm^-1的吸收峰由δ(OH)弯曲振动所致, 位于653 cm^-1和574 cm^-1的吸收峰则是由ν₄(PO₄)弯曲振动所致^[12]。

图  4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的红外光谱

Figure  4.  Infrared spectra of the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拉曼光谱结果(图 5)显示，所有样品均符合绿松石的拉曼光谱特征。其主峰位于1 042 cm^-1处，由ν₃(PO₄)伸缩振动所致；位于3 450、3 473 cm^-1和3 497 cm^-1的峰主要由ν(OH)伸缩振动所致^[13]。样品BMD-6-1在2 900 cm^-1处有宽峰，其余样品在2 942 cm^-1处有宽峰，这通常是C-H拉伸振动导致，意味着这些样品在埋藏过程中接触了有机物^[14]。出土绿松石红外光谱此处大多有峰，代表着可能被佩戴使用过。

图  5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的拉曼光谱

Figure  5.  Raman spectra of the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2.2   质地分析

玉石原料一直以来都是较为稀缺的资源，考古所发现的玉石制品的颜色、尺寸和质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该地区对该种玉石原料的加工使用情况。现代国标《绿松石分级》(GB/T 36169-2018)建立了量化绿松石颜色、质地分级的良好范式，适合对形制相似、数量较多的出土组饰中的绿松石制品进行较为统一的品质描述，从而进行对原料筛选的研究。

2.2.1   颜色特征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颜色总体呈蓝色、绿色。经过肉眼观察，总体可分为五类(图 6a)：(A)蓝色，颜色饱和度高，样品表面可见大量黑色铁线围岩呈蛛网状分布；(B)蓝-蓝绿色，颜色饱和度较高，样品表面可见黑色围岩；(C)蓝色，饱和度较低，主体颜色较纯净，无或很少浅色杂质矿物；(D)浅蓝色，上有较多黄-白色杂质矿物；(E)绿色，样品表面较纯净，无或很少杂质矿物。

图  6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颜色分类(a)及分级情况(b)

Figure  6.  Colour classification(a) and grading(b) of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由于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珠饰数量较多，利用绿松石国标中HSB(色相、明度、饱和度)模型对八亩墩大墓出土珠饰的主体颜色进行定量化分析^[15]。结果(图 6b)发现，色相集中落在蓝—蓝绿的范围，饱和度均在浅等级范围，明度均在明—亮等级范围，整体颜色表现出一定的统一性，证明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矿料在加工成珠组饰前经过筛选，该方法也可应用于大批量的珠、嵌片颜色分级。

2.2.2   质地特征

除两个半圆形块(样品BMD-1-8、BMD-9-3)质量为0.504 g和1.351 g外，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珠质量范围在0.027~0.428 g，密度范围在2.419~2.800 g/cm³，见表 1。按照现代国标，样品可划分为致密至极致密^[15]，表明八亩墩绿松石样品整体极为优质。

表  1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详细信息

Table  1.  Detailed information of the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Bamudun Tomb

样品号	形状	长/cm	宽/cm	直径/厚/cm	内孔径/cm	质量/g	相对密度
BMD-1-1	管珠	0.65	0.25	0.20	0.10	0.070	2.585
BMD-1-2	管珠	0.70	0.28	0.20	0.10	0.086	2.522
BMD-1-3	管珠	0.68	0.25	0.20	0.15	0.072	2.564
BMD-1-4	管珠	0.60	0.28	0.20	0.10	0.066	2.531
BMD-1-5	管珠	0.65	0.28	0.20	0.10	0.073	2.698
BMD-1-6	管珠	0.78	0.25	0.20	0.10	0.087	2.551
BMD-1-7	管珠	0.80	0.25	0.20	0.15	0.092	2.631
BMD-1-8	半圆形块	1.55	0.60	0.20~0.40	-	0.504	2.839
BMD-1-9	管珠	0.75	0.25	0.20	0.10	0.084	2.545
BMD-1-10	管珠	0.70	0.22	0.20	0.10	0.062	2.473
BMD-2-1	管珠	0.85	0.30	0.22	0.18	0.139	2.520
BMD-2-2	管珠	0.80	0.32	0.20	0.15	0.142	2.800
BMD-2-3	管珠	0.80	0.30	0.25	0.15	0.141	2.603
BMD-2-4	管珠	0.90	0.30	0.20	0.15	0.151	2.428
BMD-2-5	管珠	0.85	0.35	0.25	0.15	0.143	2.592
BMD-2-6	管珠	0.75	0.30	0.22	0.15	0.119	2.472
BMD-3-2	管珠	0.80	0.30	0.20	0.10	0.145	2.677
BMD-3-3	管珠	0.75	0.25	0.18	0.15	0.076	2.613
BMD-3-4	管珠	0.60	0.22	0.18	0.10	0.052	2.729
BMD-3-5	管珠	0.65	0.20	0.15	0.10	0.050	2.676
BMD-3-6	管珠	0.62	0.25	0.20	0.10	0.066	2.531
BMD-3-7	管珠	0.60	0.25	0.20	0.10	0.080	2.573
BMD-3-8	管珠	0.62	0.25	0.18	0.10	0.061	2.542
BMD-3-9	管珠	0.60	0.28	0.20	0.10	0.068	2.608
BMD-4-1	管珠	0.90	0.35	0.25	一端0.15，一端0.18	0.187	2.626
BMD-4-2	管珠	0.95	0.35	0.25	0.15	0.195	2.592
BMD-4-3	管珠	0.72	0.30	0.25	0.15	0.123	2.609
BMD-4-4	管珠	0.55	0.20	0.18	0.10	0.044	2.581
BMD-4-5	管珠	0.72	0.20	0.18	0.10	0.073	2.599
BMD-4-6	管珠	0.72	0.25	0.18	0.10	0.074	2.635
BMD-5-1	管珠	1.00	0.45	0.30	一端0.15，一端0.20	0.318	2.497
BMD-5-2	管珠	1.10	0.40	0.28	0.20	0.279	2.419
BMD-6-1	桶珠	0.50	0.35	0.30	0.15	0.146	2.647
BMD-6-2	管珠	1.20	0.45	0.30	0.20	0.428	2.571
BMD-7-1	管珠	0.45	0.18	0.15	0.08	0.027	2.447
BMD-7-2	管珠	0.68	0.25	0.18	0.10	0.055	2.611
BMD-7-3	管珠	0.50	0.20	0.15	0.10	0.043	2.522
BMD-8-1	管珠	0.90	0.48	0.30	一端0.18，一面0.2	0.297	2.531
BMD-8-2	管珠	0.90	0.48	0.30	0.20	0.302	2.665
BMD-8-3	管珠	0.65	0.28	0.20	0.10	0.079	2.543
BMD-8-4	桶珠	0.50	0.35	0.30	一端0.15，一端0.18	0.140	2.634
BMD-8-5	管珠	0.85	0.40	0.30	0.15	0.202	2.518
BMD-8-6	桶珠	0.55	0.40	0.38	0.20	0.183	2.607
BMD-8-7	管珠	0.90	0.48	0.35	0.20	0.312	2.529
BMD-9-1	桶珠	0.55	0.35	0.35	0.20	0.179	2.625
BMD-9-2	桶珠	0.50	0.40	0.30	0.20	0.180	2.639
BMD-9-3	半圆形块	1.66	1.10	0.20~0.40	-	1.351	2.863
BMD-9-4	月牙型	0.58	0.55	0.08	0.06	0.056	2.540

下载: 导出CSV 

| 显示表格

图 7为部分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置于透射光、暗域条件下的拍摄图，可见绿松石结构致密，在透射光下呈微透明，直观展现了较好的质地。综合其颜色、质地和透明度等特征，八亩墩大墓出土所用绿松石矿料整体极为优质。

图  7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珠的玉质透光情况

Figure  7.  Transparency of the turquoise bead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3.   八亩墩大墓绿松石产源特征分析

先秦重要文化所用各类玉料的来源是考古学界关注的重要问题。相关考古研究表明，表达身份与等级的物品的价值是由社会距离和地理距离决定的^[16]。矿料来源是“就地就近”还是远距离传输，往往与当时该地区对珍贵资源自主开发、获取与分配方式密切相关。八亩墩大墓地处环太湖流域的浙江北部地区，绿松石矿料资源是否来自附近区域的安徽矿带，利用矿料溯源的现代科学方法能够有效解决。鉴于产地特征涵盖地质、矿物组成、化学成分及宝石学特征，研究过程中需采取多证据交叉验证的策略，即不仅依赖于单一指标，而是将矿物外观特征、谱学特征以及微量元素地球化学等定量数据相结合，形成相互印证、互为补充的证据链, 通过逐层剥离与溯源的技术手段，逐步缩小可能的产地范围，直至精准定位至特定矿区或矿带。

3.1   杂质矿物特征

各产地绿松石的杂质矿物存在差异，特殊杂质矿物是初步判断绿松石产地来源的重要特征之一。石墨及不定型炭是识别沉积变质岩型绿松石的标识矿物，黑色石皮及铁线是鄂豫陕矿区的一个特征指示标志^[17]。在八亩墩大墓取样的绿松石中，样品BMD-1-8、BMD-9-3肉眼可见特征黑色“铁线”(图 8)，其颜色呈特征蓝色，整体品质与现代绿松石国标中的特殊品种“乌兰花”极为相似。

图  8  乌兰花绿松石：(a)BMD-9-3样品；(b)《绿松石国标》中的特殊品种“乌兰花”；(c)现代湖北十堰矿区“乌兰花”绿松石样品

Figure  8.  Wulanhua turquoise: (a) sample BMD-9-3; (b) the special variety "Wulanhua" in the Turquoise National Standard; (c) a modern sample of "Wulanhua" turquoise from Shiyan, Hubei Province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此外，拉曼光谱测试结果(图 9, 图 10)显示，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中常见杂质矿物主要有针铁矿、赤铁矿、云母、石英、金红石、磷铝石、银星石等，较为丰富。

图  9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中杂质矿物：(a)针铁矿；(b)赤铁矿

Figure  9.  Impurity minerals in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a) goethite; (b) hematite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图  10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中杂质矿物：(a)云母；(b)石英；(c)金红石；(d)磷铝石；(e)银星石

Figure  10.  Impurity minerals in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a) mica; (b) quartz; (c) rutile; (d) phosphorite; (e) wavellite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3.2   主微量元素成分特征

3.2.1   主量成分分析

绿松石的理论化学式为Cu(Al, Fe)₆[PO₄]₄(OH)₈·4H₂O, 其中Al和Fe可进行完全类质同像替代，Zn可对Cu进行不完全类质同像替代。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的主量成分Al₂O₃的质量分数在36.124%~43.983%，平均值为39.512%;P₂O₅质量分数为45.870%~50.922%，平均值为48.379%;CuO的质量分数在3.636%~10.983%，平均值为8.979%;FeO的质量分数在0.070%~1.214%范围内变化，平均值为0.492%。另外SiO₂和ZnO的含量范围分别为0.360%~0.680%和0.236%~6.344% (见表 2)。其中，Al₂O₃、P₂O₅、CuO和ZnO含量变化较大，与标准绿松石主要成分含量相比，P₂O₅偏高。此外，还有其他次要成Na₂O, K₂O, CaO等。

表  2  八亩墩大墓绿松石样品主量成分含量

Table  2.  Main components' content of turquoise samples from the Bamudun Tomb w_B/%

	Na2O	Al2O3	SiO2	P2O5	K2O	CaO	FeO	CuO	ZnO
最小值	0.007	36.124	0.360	45.870	0.024	0.024	0.070	3.626	0.236
最大值	0.070	43.983	0.680	50.922	0.098	0.084	1.214	10.983	6.344
平均值	0.026	39.512	0.451	48.379	0.053	0.051	0.492	8.979	1.963

下载: 导出CSV 

| 显示表格

3.2.2   微量元素分析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中主要有Li、V、Cr、Sr、Zr、Mo、Ba、U等微量元素(见表 3)。Li元素的质量分数为0.489~4.649 mg/kg，平均值为1.403 mg/kg; V元素的质量分数为0.208~15.110 mg/kg，平均值为1.335 mg/kg; Cr元素的质量分数为10.300~104.080 mg/kg，平均值为34.156 mg/kg；Sr元素的质量分数为2.146~44.980 mg/kg，平均值为11.050 mg/kg; Zr元素的质量分数为0.181~6.815 mg/kg，平均值为1.759 mg/kg；Mo元素的质量分数为0~0.605 mg/kg，平均值为0.127 mg/kg; Ba元素的质量分数为136.770~1 186.540 mg/kg，平均值415.310 mg/kg，含量范围变化较大; U元素的质量分数为4.136~27.510 mg/kg，平均值12.240 mg/kg。

表  3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微量元素丰度

Table  3.  Trace element abundances of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mg·kg^-1

	Li	V	Cr	Sr	Zr	Mo	Ba	U
最小值	0.489	0.208	10.300	2.146	0.181	0	136.770	4.136
最大值	4.649	15.110	104.080	44.980	6.815	0.605	1 186.540	27.510
平均值	1.403	1.335	34.156	11.050	1.759	0.127	415.310	12.240

下载: 导出CSV 

| 显示表格

八亩墩大墓出土的绿松石样品的微量元素经大陆上地壳标准化后，其微量元素多元素分布表现出强一致性，见图 11。沉积变质岩型和岩浆岩型绿松石的微量元素富集规律存在明显分异，沉积变质岩型绿松石中U、Mo、Zn、Cr、Li元素的平均富集程度总体上明显大于岩浆岩型绿松石的富集程度，岩浆岩型绿松石中微量元素的平均富集系数均在10以内，而大部分沉积变质岩型矿点的绿松石中U、Mo、Zn、Cr元素的平均富集系数大于10^[17]。对比而言，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微量元素特征更贴近沉积变质岩型绿松石。

图  11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的微量元素组合特征

Figure  11.  Characteristics of trace element combinations in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3.3   稀土元素成分特征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稀土元素数据见表 4。八亩墩绿松石总质量分数(∑REE)在0.827~8.721 mg/kg，平均值为2.943 mg/kg, 稀土元素含量差异较大，但整体平均含量相对较低。轻重稀土比值(LREE/HREE)在1.525~8.664，平均值为4.195 mg/kg，轻重稀土有所分异。(La/Sm)_N=0.807~15.790(均值=3.151)，(Gd/Lu)_N=0.247~6.835(均值=1.184)，δCe=0.291~3.105(均值=0.734)，δEu=0.217~4.473(均值=1.020)，大部分样品呈Ce为负异常，Eu略正异常的情况。

表  4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稀土元素特征

Table  4.  Characteristics of rare earth elements in turquoise samples unearthed from the Bamudun Tomb

	δCe	δEu	LREE/HREE	∑REE/mg/kg	(La/Sm)N	(Gd/Lu)N
最小值	0.291	0.217	1.525	0.827	0.807	0.247
最大值	3.105	4.473	8.664	8.721	15.790	6.835
平均值	0.734	1.020	4.195	2.943	3.151	1.184

下载: 导出CSV 

| 显示表格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样品的稀土元素配分图见图 12。由于绿松石中稀土总量均较低，不同矿点的稀土元素数据存在细微差异。与中国境内主要绿松石矿点的稀土元素特征^[17]相比，八亩墩大墓绿松石样品总体与陕西河口矿点较为接近。

图  12  八亩墩大墓绿松石样品稀土元素配分图

Figure  12.  Characteristics of rare earth element combinations in turquoise samples from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3.4   综合矿源分析

我国绿松石矿分为两大类型：其中安徽矿区绿松石的母岩为火成岩型，而鄂豫陕矿区(陕西、河南、湖北)和新疆矿区等地绿松石的含矿母岩为沉积岩型。而根据赋矿地层的差异进行进一步划分，鄂豫陕绿松石矿区可划分为北带、中带、南带三个矿带：其中陕西洛南河口及河南卢氏拐屿为北矿带，河南淅川地区周边为中矿带，陕西白河及湖北十堰地周边地区为南矿带。基于微量元素和线性判别分析方法与现代绿松石数据库进行产地比对，能够有效区分位于浙江北部的八亩墩绿松石来源是就近的安徽地区，还是来自更远的区域。

图 13展现了八亩墩大墓绿松石矿料逐层溯源的结果。对比母岩类型，结果(图 13a)显示八亩墩绿松石属沉积岩类型。矿区分类(图 13b)表明，八亩墩绿松石均来自鄂豫陕地区。图 13c表明矿带区分结果，八亩墩样品与中矿带绿松石分布区域完全不重叠，落在鄂豫陕矿区内北矿带和南矿带分布的区域。对矿带下属矿点进一步细分，发现所分析的八亩墩大墓出土的48件绿松石并非是单一矿源，大部分样品接近北矿带绿松石所分布的区域，少量归属于南矿带。由图 13d可见，归于北矿带的样品绝大部分落在洛南河口绿松石所在的区域，其余样品有所偏离，可能来自不同矿源。相较于作为现代绿松石主产区的南矿带，北矿带的绿松石矿点难以达到现代开采的品位，目前仅有河口、拐屿两个古矿点数据。该矿带可能还存在古代开采的矿点或是矿化点(即根据现有资料，具有直接或间接的矿化标志，但不足以说明是否确切有矿床存在的地点)目前尚未被发现，八亩墩大墓的部分绿松石料可能来源于此。

图  13  八亩墩大墓绿松石矿料来源投点图

Figure  13.  Scatter plots of the sources of turquoise ore in the Bamudun Tomb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4.   讨论

在学界探讨早期玉料来源时，往往使用“产源”一词，即指玉料被开采和产出的地方。而基于各类现代技术，利用谱学特征及地球化学手段进行的产地溯源研究往往是从地质成因及矿物特性角度出发，用“矿源”一词研究更符合。两者对比而言，产源可能与其矿源相同，也可能因为贸易和运输而转移到其他地方。矿源与产源的研究，实则指向的是玉料等贵重材料在跨地域传播交流中“传料”与“传器”的差别。以绿松石为例，“传料”即指绿松石原料的跨地域传播与交流，关注于绿松石原料的传播路径和影响因素，不仅反映了古代先民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利用能力，还揭示了不同文化区域之间的经济联系和互动模式。绿松石矿藏的地域分布不均，使得其成为了一种具有显著指向性的贸易商品。通过对绿松石制品矿源的追踪分析，考古学家能够推断出古代先民的活动范围、开采运输能力以及不同文化区域之间的文化传播交流状况。在这一过程中，绿松石作为媒介，承载了古代社会的经济、技术和文化信息，成为研究古代社会结构、生产力水平及文化交流的重要实物资料。

而相较于“传料”，“传器”则更侧重于绿松石制品作为文化符号和礼仪用具的跨地域传播。在不同历史时期和文化背景下，绿松石制品往往在实用价值之外，还可以作为装饰品、礼器或随葬品被赋予丰富的象征意义。“传器”现象不仅反映了古代工匠的技艺水平和审美情趣，更揭示了不同文化区域之间在宗教信仰、礼仪制度及审美观念等方面的共通与融合。可以说，绿松石原料的传播为“传器”提供了物质基础，而绿松石制品的跨地域传播又进一步促进了“传料”的扩展和深化。二者有所区分，但对于理解古代社会生产、文化交流以及技术传播均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在绿松石的产地来源研究中，应当以矿料来源研究结果为基础，结合当时实际社会情况进行探讨。

吴越地区是早期长江中下游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吴越文化同气连枝而又各有差异，学者通过对构成吴越贵族墓葬关键特征的解构与对比，越国贵族墓葬有鲜见青铜车马器而偏好随葬玉器的文化特征^[18]，因此对玉器及玉料的研究是越国的丧葬习俗的重要一环。根据目前已公开考古资料，笔者梳理了吴越地区出土绿松石的相关遗址及墓葬，其分布示意图见图 14。八亩墩出土绿松石制品的产源特征明显，均为沉积变质岩类型，因此排除了就地、就近独立开采安徽矿区绿松石的可能，而更偏向使用鄂豫陕矿区北矿带(陕西洛南一带)及南矿带(湖北十堰一带)。春秋晚期周王朝势微，诸侯国逐渐崛起，春秋时期的北矿带的洛南地区分属晋国，而南矿带则处于楚国的势力范围之内^[19]。

图  14  东周时期吴越地区出土绿松石遗址示意图(底图引自《中国历史地图集春秋吴越楚部分》^[19])

Figure  14.  Schematic diagram of sites that has turquoises unearthed in the Wu-Yue region during the Eastern Zhou period

下载: 全尺寸图片 幻灯片

越国地处东南一隅，与周边的楚、吴交流密切，从八亩墩大墓的用鼎制度来看，在东周时期楚国应为越国在礼制上最为重要的来源地，吴国也在礼制东传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中介作用^[20]。同时期的晋、楚均为实力较为强劲的诸侯国，连年征战，历史上著名的鄢陵之战即发生在此时期(公元前575年)。因此，八亩墩绿松石的矿料原料很可能是由绿松石矿源充足的楚国而来，且并非单一矿源。这证明当时绿松石的开采规模已不断扩大，且存在广泛交流现象，矿料来源的多元性是东周时期资源经济、开采技术与地缘政治多因素交织的复杂体现。

从绿松石制品的用法上而言，此时的楚国与吴越地区并不相同。春秋中晚期，楚地和中原地区流行装饰嵌片绿松石器，且多为生活用品，如曾侯乙墓几乎所有的青铜礼器均在纹饰部分都镶嵌有绿松石嵌片^[21]。相较而言，吴越地区使用绿松石数量虽多，但最多的器型却不同于嵌片，而为细碎珠饰。东周时期越国多座高等级墓葬中出现绿松石，但多以管珠组饰的形式密布于出土墓葬之中^[22-27]，这样保留区域文化特征的地区性特征现象值得关注，有学者提出这样的使用方式类似后世的“珠襦”。笔者认为吴越地区大量绿松石珠饰出现在墓中并非仅作为配饰穿戴，而应该作为类似组玉佩的“绿松石组饰”看待，这类组饰不仅具有装饰性，更可能具有既定的礼器及葬器属性。越国跨地域获取绿松石的方式为“传料”而非“传器”，即越地在交流获取绿松石矿料后，在本地进行统一加工为特有的类“珠襦”组饰，用于越地王族的丧葬之用，具有一定的礼仪性。在考古学研究中，区域采用非本土资源打造具本地特色器物之现象，彰显了古代社会区域文明的复杂性、多样性及文明交流互鉴的深广程度。

5.   结论

(1) 通过对八亩墩大墓的48件绿松石样品进行显微观察、谱学特征、成分测试及产地分析，得到以下结论。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制品根据现代国标分级标准分级，发现其颜色主要集中于蓝-绿色，结构致密，玉质微透明，可见质地优良，且选料具有一致性。

(2) 八亩墩大墓出土绿松石中可见较为丰富的伴生矿物，主要有石墨、针铁矿、赤铁矿、云母、石英、金红石、磷铝石、银星石等。其中两件半圆形块外观与绿松石中的特殊品种“乌兰花”高度相似。

(3) 八亩墩大墓所有出土绿松石制品均属沉积变质岩类型成因，排除为就地就近使用安徽矿区绿松石的可能，而是来自鄂豫陕矿区。且八亩墩绿松石并非单一矿源，大部分样品来自洛南河口为代表的北矿带，少量来自以十堰为代表的南矿带。结合当时的诸侯国分布情况，八亩墩大墓绿松石矿料应当来自与楚地及中原地区的交流，楚国应当是当时越国绿松石矿料来源的重要中转地，证明了越地与楚及中原地区的上层存在密切交流。绿松石作为当时一类社会普适性认同的贵重矿产材料，其使用代表着一定程度上共通的社会地位与身份象征认同。

(4) 春秋时期吴越地区，以八亩墩为代表的越国高等级墓葬中多有发现大量微小绿松石珠密布于出土墓葬之中，与同时期楚国及中原的绿松石主流使用方式并不相同。合理推断越地是在远距离交流获取绿松石矿料后，再在本地统一加工为绿松石组饰用于越地王族的丧葬之用，具有区域特色礼仪性。